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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把戏去冲浪

当女权的风刮进漫威宇宙…

《杰西卡·琼斯》(Jessica Jones,下面简称JJ),作为网飞和漫威联合制作的“捍卫者联盟”系列之一,在今年的3月8号放出了最新一季。没错,正是在国内激烈争论3.8应该叫“女生节/女王节/女神节”还是叫“妇女节”的时候,一部以女性为主角的超级英雄电视剧发布了!


如果稍加留意,就会发现第二季演职人员和第一季的差别:第二季《JJ》用了13位女导演分别指导每一集。这倒也不是新鲜事儿了,该剧的执行监制Melissa Rosenberg在2016年秋天的时候就有点激动地公开了这个消息,女性主创也包括执行监制自己及第二季的执行制片。其实从看过第一季《JJ》之后,国外就有将杰西卡奉为“女权主义超级英雄”的势头。再加上几位女性配角,比如杰西卡的姐妹崔西(Trish),拉拉女律师霍加斯(Hogarth,她在漫画原作中本是男性角色)也塑造得很成功。尤其是第一季的大反派基尔格雷夫(Kilgrave),看到他精神控制的独特能力,这种支配性的力量和他给众人所带来的创伤,不就是父权制暴力的一个象征吗?


不过,必须要问的问题仍是:杰西卡真的是一位女权主义的超级英雄吗?尤其是看过第二季后,这个问题有了更多可以讨论的空间。



性别议题梗

第二季中时不时穿插有一些和当下美国性别议题紧密关联的桥段。第1集中崔西就为了讨情报线人的欢心,在一个家庭派对上重扮了“帕西”(Patsy)这个角色——帕西是崔西少年时赖以成名的电视角色,但是这个角色对长大后童星来说却是个阴影。戴上假发、唱着“帕西”经典的又蠢蠢的主题曲,失去自主性的记者崔西极其不自在。但为达目的,只能在人们的凝视下勉强出卖一下自己。同样是为了获得情报,崔西在第2集中不得不和少年时“提携”她的导演面对面,在职权支配下导演曾经和崔西有一段关系,也暗示了这段关系中崔西所受到的创伤。


第2集里,杰西卡调侃房屋管理员讨厌她是因为她力气太大威胁到了他的男性自尊;第4集中霍加斯也提醒被杰西卡痛扁的普莱斯·程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你被一个女孩打败了”。


在第5集中,崔西没有接受同样作为记者的男友的求婚,原因是她更想成为男友那样杰出的记者,而不是变成他的妻子。而她的妈妈则很生气,女儿总算找到了好人家,居然不嫁!第6集中,杰西卡和崔西想要进入一个高尔夫球庄园,却被告知是私人领地和私人会所并不接受新会员,杰西卡倒是嘴快:别吹了,问题不是不让加会员,问题是这里仅限男性。


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这些桥段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当下美国女性的愤怒和诉求。从17年初的大游行(Women's March),到数月之前爆发的韦恩斯坦事件和持续发酵的Me too运动,再到今年初发起的Time’s up运动。而不久之前再封奥斯卡影后的Frances McDormand在获奖感言中强调的“inclusion rider”(该条款呼吁保证影视作品中有相当比例女性及少数族裔的演职人员),也直接呼应了第二季《JJ》全部采用女性导演的这种业界内不常见做法。



反英雄


当然,将议题融入剧集并不是本剧的核心,作为超级英雄的杰西卡实际上却带来一个丧丧的大问号:我们真的需要英雄吗?


那些匿名的超级英雄总是将他们凡人的身份压抑在日常生活的肉身里,因为逾越规范的真实身份和力量必然会毁掉他们的社会生活,也往往要求他们付出伦理的、法律的代价。与匿名英雄不同,当然也没有“英雄变身”程式化的紧张感,经常被关进局子的杰西卡用自我否定的方式来对待她的特殊力量,她沉溺在巨大的创伤中,酗酒、易怒、拒绝和人建立关系、常常扎进宽慰意义短暂的性爱,并且厌恶自身的超能力。当超级英雄们说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时,杰西卡却拒绝负责。她窝在破事务所里,接点家长里短的案子,也不和毁灭地球的外星人们打交道。


拒绝分裂的杰西卡始终在问:我的重生和我的怪力并非是我选择的,而我该怎样继续作为人活下去?这个问题颇具存在主义意味,对这个问题的承认,也是展开女性主义讨论的前提之一。我们的肉身是带着伦理的重负降临于世的,TA可以扮演成纨绔的少爷或丢三落四的记者,来为钢铁侠蝙蝠侠或蜘蛛侠超人打掩护,也可以像杰西卡一样,彻头彻尾地、本真地做一个坚定的“bitch”。超级英雄们不应该被“拯救人类/国家/城市/社群”这类建构类型化,他们作为人的延伸并不天然地和“恶”割裂,他们仍该直面“人类”生活,像杰西卡那样从自我的困境出发,处理和他者和社会的关系。



质疑力量


第二季中的四位女性,反映着她们对力量/权力的不同态度和复杂关系。霍加斯是一个彻底的“女强人”,就连在渐冻症(ALS)面前也不愿服输,在渴望超级力量能将她治愈的过程中,结果却是遭到利用和欺骗。面对任何力量都无法挽救的病痛,霍加斯也无法压抑脆弱的一面,最终也坦然接受现实,当然是以她强悍的方式。


崔西对杰西卡力量的嫉妒再明显不过,这种渴望和她的正义感、事业心搅在一起。她坚信,力量可以受到意志的支配,力量能够帮助带来正义。某种程度上崔西是对的,比如作为记者的她,靠个人的力量揭露真相实在微不足道。但崔西得到她渴望的外部力量加持后,故事却暗示力量的不可控和致瘾性,就和毒品一样危险。


这一点在本季新角色艾丽莎(Alisa),也就是杰西卡的母亲身上有更多体现。无论是力量还是脾气,艾丽莎都是杰西卡的升级版,她不可自主的怒气时刻让自己成为暴力的化身。如果力量如艾丽莎那样不受控制,或如基尔格雷夫般被操控,又怎么能轻易相信力量是中性的呢?


对自身力量存有质疑的杰西卡同样陷入这个迷思之中,平时用点超能力搞点儿破坏或占些便宜,但当更强大的暴力出现后该怎么办?止戈为武,很难说不是寻求以暴制暴。杰西卡面临“杀或不杀”的伦理选择,但本剧并没有轻易采用“非此即彼”的原则式伦理律令。就连彻底将暴力驯服为行侠仗义工具的蝙蝠侠,也定下“不可杀人”的准则,杰西卡却一反超级英雄的底线杀掉反派基尔格雷夫。杰西卡的道德模式是模糊性(ambiguity)的、是在处境(situation)之中的,或许,杀人是普遍的伦理律令最不可接受的,但不代表非原则式的道德判断就更容易。相反,杰西卡经历多次犹豫才做出决定,它关乎责任和勇气以及自身将付出代价,其中的考虑未必不比某一条原则给人行为的指导来得充分。无论“杀”之前还是之后,杰西卡都无法释怀这个举动,她仍怀疑力量能带来正义的正当性,但至少,在那时那刻,基尔格雷夫的死能被我们所接受。



家庭和支配


所以当杰西卡面对母亲时,她再次犹豫了。因为即便母亲该杀,她也下不了手,反而在情急之下帮助她逃脱。超级英雄们看似激进地拯救地球于水火,实际上只是悬置了伦理困境,所以当无父无母的超级英雄们突然有了父母,就反而成了问题:血缘被认为有最自然的伦理联结。看惯了爆米花式漫威电影的观众,大概会觉得第二季《JJ》很乏味,整季甚至没有高潮可言。但就是这种家庭伦理剧式的叙述,才揭示出唯理性至上的伦理原则,无法解决杰西卡的两难。

但是,家庭成员之间的伦理关系真的完全自然吗?杰西卡受母女关系羁绊,而没有血缘关系的崔西却一再向她喊:不要被母亲控制了!家长与孩子之间是天生的不平等的,当母亲艾丽莎对杰西卡说“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之时,也暗示了一种不健康的支配关系:孩子首先是家长的。如果孩子被家长当作财产和附属物,孩子的自主意志就危险了。


女性主义把家庭作为革命的首要阵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波伏娃曾说,那些个人生活并不丰富的母亲(往往也是被囚禁在“家庭”这个私人领域的后果),对孩子自由的干涉最大。这就是杰西卡陷入的关系,因为她已是可怜母亲的唯一,这种关系直接导致母亲为了女儿去杀害无辜。 在不平等的关系中,如果处于支配地位者能意识这种关系可能是我们最期待的结局。但事实往往不是那样的,就像艾丽莎意识不到自身对女儿的影响有多大一样,母亲总说:“我都是为了你!”最终还是杰西卡,通过确认“我不是我妈妈”驱除了基尔格雷夫的心魔,也通过确认这种分离作出最终决定:彻底地逃避,作为从犯一起逃跑。



虽然母亲和女儿之间的这个难题在剧中尴尬收场(再一次,本剧中出现“杀死”,但仍然体现了“处境中的伦理”特性,我们不能说杰西卡的决定是错的,也不能说崔西做得不对),但也提醒我们重新审视家庭关系的必要性。如果结合日常生活经验看这个剧,肯定比带着打怪升级拯救世界的期待看要有意思些。如果参照Herstoria的文章中所提及建议(《试论父系社会下的女权小说及进路》该文曾被女权之声转推,3月9日,女权之声的微博、公众号陆续被封),第二季《杰西卡·琼斯》多少是具有性别意识的创作成分的。


杰西卡当然可以是一个女权超级英雄icon,给人印象特深的是第7集某渣男出口就骂“Bitch”,杰西卡推翻他抛出一句:“Redefine the word, dickhead”。杰西卡这样“非典型”的女人逼迫人反思被固定下来的性别内涵。也或许女权主义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超级英雄,因为女权所考虑的议题深入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不仅是政治权利。反过来说,在文化、科学等话语的建制之下,女权让生命处处成为“政治”,“战斗”也将遍及生命的每一寸细胞。女权主义并不希求强大的权力,她需要的是不断地反思和论说的空间,也因为这种反叛,她时刻承受着被挤压的风险。



by 路米内

2018.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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